对父母形象的表演
本文最后更新于 2024年12月21日
对父母形象的表演
前几天和一位在美国工作的同学聊天,谈到其长辈去美国看望,结果和长辈间产生了类似于室友矛盾的不适感。进一步的感到仿佛终于进入了叛逆期(我是这么总结概括她的逆反心理的),从乖乖女状态转化成认为长辈行为举止不合理,开始不想顺从。
和父母做室友
先谈一下这个和父母做室友的感受。就我个人而言,自大学以来每次放假回家都有这种感受。我并没有把那个父母的房子当作一个家,而是一个暂居之处。当然,在学校的宿舍也是一个暂居之处。
Home is the place where when you have to go there, they have to take you in.
(顺便一提这一句我是从动画电影里跟达米安学的,大米和渡鸦真好磕)
事实上,也许正如人生如逆旅,我亦是行人
,我们根本都是无家可归。这也是我使用Hiraeth
的缘由:
Hiraeth:
(n.) homesickness to a home to which you cannot return: the grief of the lost places of your past.
扯远了,说回室友。室友相处的难受之处(并不是说和室友相处总是难受的,而是说其中难受的部分),我想可以说是双方都没有错、但是互相不习惯、却又不得不迁就,这样一种无从反抗的糟糕体验。这里有两个重点:第一是双方都没有错,比如早睡早起和晚睡晚起(可能后者有一丝不符合积极向上好好学习的大学生形象),或者对冷热的不同感受(导致开关空调等问题);第二是不得不一起居住,然后互相难受。这两点都是在学校宿舍和回家与父母同住时的难受之处。在家的时候,例如作息时间,例如吃饭时间,甚至例如洗衣服等安排,都互相冲突,但又没有什么对错之分。同时又不能提前返校或者不在家住,所以算是被迫一起。
然而“家”的宿舍与学校宿舍有一处不同,即他人与自己地位不同。和同学是平行的,是互相商讨的讲理的,或者可以打一架的(不是不可以我开玩笑的)。但是在家,这种矛盾总带有压迫或逆反的属性,更加复杂。
作为所有物的子女
子女对长辈的叛逆来源是什么呢?或者说,父母对子女的控制心理的来源是什么呢?这似乎是一个大问题,很难三言两语说清楚。但是既然写在这个分类里,所以就打算简单谈谈。我想指出的是一种父母把子女当作自己所有物的心理,这是我认为我个人与父母矛盾的主要来源。
父母常见的一种养育的“策略”,是尝试帮子女少走弯路。然而这个前提是,他们知道子女要走什么路,或者说他们为子女计划好了应该总什么路。更进一步的,不仅如此,他们总希望子女替他们完成未竟的遗憾。这种态度,类似于把子女当作自己新练的小号一样。父母把子女当作自己生命的延续,看似是一种对后代的爱,然而在这种说法下,后代的生命还属于他们自己吗?
在这样的前提下,父母自然认为子女应该听自己的,应该有符合自己的思想。因为他们毕竟只是自己的所有物,他们的一切都不过是自己创造的、培养的。例如程序员写的代码,当然应该执行其想要的结果,否则就是代码出了bug,自然是要修理一番的。于是子女的思想乃至人格自然是不被尊重甚至是不被承认的,是父母所不屑于考虑的,而选择保持无知,用过去“养育”不成熟的子女的手法来对待子女,认为他们长大了却不懂事、不感恩、叛逆。可以用一个反问简单总结这种现象:当父母抱怨子女开始不再和父母分享时,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听子女说话的呢?
表演父母
最后谈谈“对父母形象的表演”这个看法。先举一个例子:我小时候被爷爷奶奶养过一些时间而没有被外公外婆带过,所以我对外婆没什么印象。我的外婆老年痴呆已经不认识我了,在父母接她到城里一起住的时间,她甚至要提防我偷她东西。我和外婆属于互相都不熟的状态,除了血缘外没有感情(好可笑的“除了”,血缘本来就不是感情)。有次外婆摔倒住院,我的母亲要去医院照顾,并要求我一起过去看看。这乍一看是个恰当的合理的传统的要求,但仔细思考(默尔索式思考)就会发现,这是一种荒诞的要求。想象一下,在病床前母亲指着我对着外婆说:“看看这是谁,能不能认出来?”在迷茫的外婆和尴尬的我无话可说之后再继续说:“这是你外孙呀,来看你来了。”这简直是一种折磨。一个老人被逗小孩子一样提问,也许她知道这是个亲人却人不出来,那么这无异于提醒这个老人她已经痴呆了、糊涂了;或者老人什么都不知道,只有困惑,而这与戏弄傻子又有何异?还有一个少年,被迫面对一个陌生的老人,站在那里被指着。还有一个中年人,对上对下都只能获得明明早就知道的失望,却依然徒劳地尝试。
我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折磨这么多人。老人明明已经痴呆了,为什么不让他们就自己好好呆着呢,一定要问他们“这是谁,还认识吗?那是谁,还认识吗?”她认不认识,日子都是一样的过。也许发问的人偶尔能得到肯定的回答,沾沾自喜一番“还认得我,她记我记得最清”;可是这对老人有何益处呢?让我想起鲁迅写的《父亲的病》,在父亲临终时大声喊他名字,让他没能安安静静地走。这明明是一样的残忍。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要折磨我,明明疫情期间处处不便,舟车劳顿把我拉过去,就为了不被认出来。
我能想到的是,这是一种表演,表演她所认为的正确的、好的人,表演我的父母,表演她父母的子女。去表演一个没有道理的、传统习俗一般的形象,然后获得一种满足感:我做了我该做的,我是个好人。当父母做的种种事情,声称是为了子女好,这种时刻,他们当真是为了子女能更好的生活吗?例如返校时行李箱里塞的杂物,那些真的有必要塞进去吗?那些真的让子女更舒服吗?他们当然可以说这是他们爱子女的体现,然而这些行为实际上是负面影响,即使知道如此却依然要做,这是为什么?因为这样他们就能表演出他们所认知的“好的”父母,然后沾沾自喜一番。从根本上,这不过是一种自私罢了。为了塑造自身形象并获利而行善,是一种伪善,仿佛买鱼放生。更何况还把陆龟放生进水里。
自私的表演
我想这种自私的表演不止出现在父母角色上,在很多关系里可能都有类似的情况。例如舔狗送了一箱苹果自我感动,而人家不喜欢苹果早就拒绝过了;例如吃饭时给人夹菜而对方不喜欢这样;例如为了流浪狗义愤填膺等等(我并不是说这些行为都是自私的表演,而是说其中一些可能是这样的心理)。扮演一个“好”的角色,然后获得满足感,这是一种自私的表演,一种伪善。这种心理的来源,在我看来是一种自负和不尊重:只有自己是人,不把其他人当人而是NPC或观众,一切表演为了自己成为想成为的形象。太丑陋了。